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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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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程(3)

遷徙到聯邦的指令是廖莘傳遞下去的, 她這道指令通知得太突然,許多居民在得到消息時無一例外都是處於一個猝不及防的狀態。

尤其是梅莉,她比其他人對鏡子裏的另外一個世界多了點了解, 深深地清楚那個叫做聯邦的地方也存在著極大的危險性, 以及深淵一般的未知。

人類基地雖然落後、資源貧瘠, 但好處在於所有人都對這片土地知根知底。

在居民們安安全全地進入地下避難所後也不敢懈怠放松緊緊繃著一根弦的這種普遍情況下, 人心不穩,部下並不是全部都對廖莘這個剛上任不久的領袖死心塌地,突然做出這樣的指令,冒涉的風險不小。

廖莘考慮到了居民間有可能產生的所有疑慮,選擇在當天晚上緊急開設會議,避難所沒有一間屋子可以容納下所有的居民, 於是派幾名知根知底的屬下作為代表。居民們分別安排妥當,由這些人一間一間屋子地收集意見和問題,經過同類篩選歸納後送到廖莘手上。

收集意見和歸納總共花費了五個小時,夜很深了, C區依舊燈光通明, 平日裏呼籲夜間節省能源的巡邏隊隊長也精神亢奮地守在廣播室, 廖莘正在看手裏那一沓薄薄的紙,是居民們所提出的所有心聲。

其中言辭激烈甚至直接在問題中摻雜著辱罵問候的不在少數,全都被屬下給截了下來,但時間緊迫,難免會有忽略掉的部分。

廖莘一頁一頁紙翻過,時不時在紙上記錄下什麽關鍵詞, 筆尖記錄劃過的沙沙聲中, 她忍不住閉了一下因為緊盯著某處時間太長而酸澀發幹的眼。

梅莉在廣播室門口勾頭勾腦地看著,見她面容上明顯的疲憊之色, 拐回去到供給站接了一杯溫水,挨著墻壁擺放的幾張桌子被撞得歪斜,她禁不住多看了一眼,桌子上空空如也。

每天都會有巡邏員從儲物間搬運出來大箱大包的食物和水,供給的東西完全夠居民們的需求,甚至說綽綽有餘。

供給站的食物和水是為了方便值班的巡邏員,因為他們絕大多數時間都耗費在值班、巡邏上,人手不夠,只能這些人不分晝夜的輪值,基地分發食物的時間固定,他們經常會錯過。廖莘幹脆叫人時不時往各區的供給站補充食物,從地下避難所的邊緣A區到核心C區,供給站隨處可見,巡邏員感到饑餓時也方便就地解決。

但很快,這些巡邏員就發現供給站的食物經常會無故消失,還不是那種少了一部分的情況,是被人掃蕩得一幹二凈,除了水源充足。

沒日沒夜的值班巡邏就算了,現在竟然連個飽飯都沒有,饑腸轆轆的巡邏員怒氣沖沖地找到監控室,記錄監控供給站附近一帶的影像調出來,在場的所有人都傻眼了。

因為掃清所有供給食物的不是某個貪心不足的巡邏員,而是一些居民,男女老少都有,其中還有人是剛領完每日分發的食物和藥品,手裏的東西還沒吃完,就已經盯上供給站剛補充的資源。

兩只手不夠拿,就脫下外套兜住。不僅如此,也有膽大的人偷偷躲過監控溜到A區的供給站,那邊人少,整日整夜傳出精神網破壞大門的動靜,多是值守的巡邏員,敢去那邊的居民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調監控的人員看得瞠目結舌,結結巴巴地替他們找臺階,“可能,可能是沒吃飽吧。”

在場的巡邏員都一言不發,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居民們壓根不是沒吃飽,雖說現在每日都會按時發放食物,但供給站的資源不是只有巡邏員可以享受,沒吃飽、嘴饞口渴了,都可以從供給站區食物和水,誰都不會多說什麽。

但這樣毫不節制地搶占積斂,換成誰都圓不過去。

一邊是勞累工作連頓飽飯都不能保證的巡邏員,一邊是居民。廖莘下令整改過幾次,口頭教育、批評,必要時還會扣除每日發放的食物數量,但收獲甚微,巡邏員依舊吃不上東西,甚至有次被有心人挑撥著鬧事不去輪值。

於是她幹脆把供給站提供給巡邏員的食物撤掉,只留下給居民應急用的一部分,巡邏員可自行去幾處固定的倉庫點拿吃的,雖然這樣較於隨處可見的供給站麻煩了點,但起碼也算是順利解決了巡邏員的吃飯問題。

廖莘就是在這次不大不小的麻煩中意識到,基地居民人心渙散,尤其是在這種極端環境下,個體的自私自利體現得尤為淋漓盡致。

想到這裏,梅莉不屑地撇撇嘴,進去廣播室把水杯擱到廖莘手邊,廖莘一目十行地瀏覽完最後一頁紙,豎起手指朝梅莉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除了凡岐她們一行人代替巡邏員去各區域巡邏,所有人都到齊了。

隨後,廖莘的聲音響徹C區,包括離這邊較遠的其他區域,廣播裝置也會將她的聲音帶到每一寸地方。

廖莘沒有任何的寒暄,她做事很有自己的風格,果斷幹練,直截了當地切進主題,“第一個問題,遷徙的原因。”

負責監控的人員發現,自廣播響起後,原本房間內等的逐漸不耐煩的居民們都一改之前的困色,聚精會神地聽著廖莘一條一條有根有據地擺出理由:“人類基地的各類資源即將消耗殆盡,在人口保持不變的情況下,剩下的資源僅僅夠我們堅持一百五十年年左右。”

嘹亮的話音才落,房間內頓時陷入一片嘈雜的喧嘩聲中。

“一百五十年已經足夠了,我們又不是神仙能活到多少歲……”

有抱著孩子的女人不服氣地反駁他:“你只想著自己,有沒有為未來的孩子們考慮!”

負責維持秩序的巡邏員不得不站出來,只是人言不是那麽好控制的,這邊才停歇下來,那邊就又爆發出更為激烈的爭執,喧鬧的人聲恨不得把房頂掀翻。

廖莘仿佛是可以預料到居民群中四起的亂況,輕輕清了下喉嚨,沈穩清晰的聲音重新響起,這次卻是一句警告,“接下來的話我只會說一遍,如果有人錯過了重要訊息,受傷亦或是死亡,後果自負,基地概不負責。”

這話一出,十幾間屋子頓時鴉雀無聲,連掉一根針都聽得清楚。巡邏員不禁抹了t一把汗,廖莘很了解掌權者常使用的手段,只有觸碰到居民們共同的的權益底線,比如最重要的生命安全,他們才會罕見地團結起來,溫順、聽話。

雖然這做法不符合居民對領袖的想象,但在特殊情況下,手段也理應做出改變。

廖莘簡單地將精神網對土壤和水源的根本性破壞告訴眾人,在講到那些精神網的觸端會寄生在人腦中時,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就算了,就連剩下的屍骨也會腐蝕侵害一切生物。

如果真的是領袖說的那樣,即便人類真的戰勝了精神網,受到破壞的人類基地無法回到最初的樣子,滿目瘡痍的土地也早已不是他們生活了幾十年的家園。

“鏡內世界並非我們想象中那樣危險,起碼在我們所有人無處可去時,它是唯一的希望……”

是啊,他們已經無處可去了。

接下來,廖莘的話如同倒潑下來的一桶冰水,完完全全顛覆了居民們對人類基地的認知,抱孩子的女人眼也不眨,仿佛是呆滯住,失神了很久才將那些熟悉的字詞逐漸拼湊成完整的段落。

每一個字她都認識,可她為什麽聽不懂其中所要傳達的意思呢?什麽鏡面人、聯邦,一模一樣的兩具身體是什麽意思,又不是雙胞胎。

聽到最後,女人恍恍惚惚理解了領袖的某一句話,鏡面人,原來人類基地是鏡子中的倒影麽?那他們究竟算什麽?

可笑的是,這場深夜會議的本意是答疑,到最後他們又生出無數個需要人解答的問題。伴隨著音量的調整,廖莘結束了講話,只是所有人好像都還陷在剛剛荒謬得如同幻境的長達兩個小時的會議裏。

偌大的空間沒有一個人說話,宛若被迫離開溫暖巢穴面對殘酷現實的雛鳥,他們下意識得想要反駁、爭辯,不約而同地試圖從廖莘剛剛的話中挑出邏輯不通的點,以此繼續沈溺在足夠安全的方寸之地中。

但很可惜的,廖莘講話時使用的措辭異常嚴謹,回顧幾遍再這麽挑刺也找不到一點前後矛盾之處。

“鏡面人,亂放什麽狗屁,鬼才信。”一個穿著條紋襯衫戴眼鏡的年輕男子最先打破沈寂,見沒有人其他人雖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但也沒有搭理他,於是不甘心地問離自己最近的朋友,“你也信這套說辭?”

朋友嘴唇囁嚅,沒有蹦出一個字。

年輕男子不知是在勸其他人,還是在說服自己,聲音低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語,“胡編亂造的鬼話也有人信……”

沈默的大多數中,懷疑的人有,半信半疑的也占多數,但不可否認的是,所有人的世界觀隱隱被這次會議的內容或多或少地影響到了。因為他們想不通有什麽答案,可以像廖莘給出的那樣,圓融自洽地解釋這段時間來所發生的一切古怪現象。

廣播室內,廖莘將冷掉的飲用水一飲而盡,幹燥得快要冒火的嗓子才滋潤了一點,梅莉有些困惑地湊近,說:“幹嘛要和他們解釋得怎麽清楚,我以為你會等到以後再慢慢告訴大家。”

廖莘緩聲道:“我的目的不是讓他們相信。”

“啊?”梅莉頓時一個頭變兩個大,“我聽不懂啊,你能不能仔細跟我說。”

“遷徙越快越好,我把所有真相一股腦塞給他們,他們反而不會生出太多事,只顧著琢磨我的話了。再說,我強調了多次,不聽基地指揮的下場,所有後果由自己承擔。”

這實際上是一種心裏話術,居民不夠齊心,那就極力渲染他們面對的恐懼有多可怕,讓他們越六神無主越好,最好像羔羊一樣,怯弱得任人擺布。如果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啟明星一般的領袖人物,她的話代表了未知的權威,他們就會毫無怨言地聽任吩咐。

這是廖莘能夠想到的,最有效快速的解決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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